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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片男主(之一)安德斯·丹尼尔森·李(1979)成年后的处女作,出场于本片导演约阿希姆·提尔的处女作,15年前的《重奏》。
而女主雷娜特·赖因斯夫(1987)演出的处女作同样是在约阿希姆·提尔的电影中,他的第二部影片,10年前的《奥斯陆,8月31日》——它也是著名影评人罗杰·艾伯特最后的年度十佳之一,安德斯同样是影片的主演;而这次,雷娜特则借《世界上最糟糕的人》赢得了第74届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
所以,这次的《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从选角的迹象上推测,约阿希姆·提尔是有点回归原初的意思的,同样的浪漫,写实,甚至接近轻喜剧的质感——到《奥斯陆,8月31日》其实就已经过于强调写实了。
这次《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豆瓣评分比《重奏》还高了0.1分,在imdb甚至爬上了8分档。
总得来说,约阿希姆·提尔可以说是新世纪豆瓣7分档文艺片中最有个人叙事质感的导演之一了,非常值得关注。
2
《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是约阿希姆·提尔的第五部影片,中间他还拍了部英语片《猛于炮火》,无甚反响,然后一部恐怖片——估且这么说,或者说心理惊悚——《西尔玛》。
期间一直共同合作编剧的埃斯基尔·沃格特——《重奏》中相互竞争的写书二人组大概有他们自身的一点影子——他自己也开始拍片了,先是《盲视》,然后同样也是今年推出的第二部导演作品,《无辜者》。
《重奏》可以让人感觉到一点今 敏的质感,而《盲视》就更甚了;《世界上最糟糕的人》53分钟至58分钟的这段视觉化的(分手决心)心理活动就非常今 敏。
《无辜者》的定调则与《西尔玛》类似,所以我认为它们其实是一个框架内或延续的类似现代文明社会恐惧主题的两生花,而且,不得不说,《无辜者》拍的比《西尔玛》要好。
3
雷娜特在片中饰演的角色,在选专业确定人生事业的时候,从医生到心理咨询师再到摄影师,年轻,游移不定,但又决绝,与此同时,男朋友也换得更劳勤,觉得自己该稳定下来了,好像也稳定下来了,但似乎仍然没到达对的点。
在电影世界里,最糟糕的人可能是其中的配角。虽然奥斯卡给配角也设了最佳。当最后雷娜特透过玻璃落地窗看到前男友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时候,她肯定忽然意识到了,在她认定自己才是主角的他人的人生中,其实她自己才是配角。
原本在橱窗外的,现在变到了橱窗内。雷娜特最后仿佛是一无所有,但她似乎又得到了她最初的预期,不是物质上的,而是心灵上的什么重要东西,也甭管它是什么。当你失去所有窗口的时候,那东西就出现了。
当你发现原来别人都是主角的时候,其实你才是那个配角……也只有在这个顿悟的大文本中,你才最终升格为主角。
有一天凌晨两点,我从噩梦中醒来,看着漆黑的房间,整个人融化在巨大的惶恐之中,甚至能感觉到周围伴随着的死 亡气息,那是另一个我自己。
总是被我刻意忽略的自己,被我装满悲伤情绪的自己,在黑暗中潜伏,并试图寻找机会反击的自己。
那一刻,我看到他了,他张牙舞爪,他歇斯底里,他奋起反抗。
我无处可逃。
我是在这样的瞬间突然理解:原来难以言说的悲伤,在恐惧面前不值一提。
我是我自己的对手,我无法反击。
天色是在七点左右亮起来的,我盯着窗外,洞察着天空由深蓝渐渐泛青,而后亮起来的全过程。
我就这样一直待到下午,仍是百无聊赖。
我知道我必须走出房间了,否则我能感觉到一定会有些什么东西,在心头瞬间爆炸。
常青画廊时常是我的庇护所。
当下正在展出的是法国艺术家乔瓦尼-欧祖拉的《风之痕》。
在入口处,乔瓦尼-欧祖拉写道:海上的风有时狂暴,有时温柔,只有海边的碎石知道。这是最好一个人来看的展览,直观世界,感受孤独恒常如新。
整个展览的元素,诸如落花、大海、星空、日出和日落,全都是我喜欢的。
离开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乔瓦尼-欧祖拉要建议「一个人观看」,我不知道。
偶然,我在隐藏于某个角落的采访里,找到了答案。
乔瓦尼-欧祖拉表示:
我以某种方式体验过盛大的美丽,然后我离开了,但美丽的事物仍然很美丽,也很强大。
因为美丽是永恒的,并能创造出新的东西,即便是伴随着死亡的气息。
死 亡是一种恐惧,它不允许你成为真正的你。因为你有恐惧,所以你无法到达真正属于你的地方,你不能到达那里的原因是因为生命和欲望,但不要害怕,因为也只有这种能量才能推动你成为真正的你。
正因为如此,人才是美丽的一部分,所以每一个个体都应该是真实并自由的,所以我认为观看必须是一个自我体验的过程,是在一个很好的空间里,你开始思考作为一个单一的个体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因此在画廊里又重新散起步,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整个世界就只有我自己,时有海浪声传来,为我一个人歌唱。
我感觉到一种盛大的喜悦,在死一般的痛苦之后,我是在这样的状态下遇到电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
这部电影的故事很简单:
30岁的尤利娅仍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她不愿意让自己停下来,她举棋不定,她在不断地抛弃,也在不断地寻找人生中新的可能性,包括职业、爱情、生活等,然后有那么一刻,她突然觉得世界崩溃了……
整部电影被划分成了十二个段落,试图借此去理清楚尤利娅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1)其他人:关于爱情与家庭,家庭与孩子的关系。
2)出轨:关于爱情中的孤独,出神的瞬间。
3-m et oo时代的口 交:关于女性独立,女性表达。
4-我们自己的家庭:关于原生家庭,关于父母与自己的关系;
5-坏时机:关于生活处于平稳状态时,诱惑的出现;
6-芬马克高地:关于诱惑本身;
7-新篇章:关于走出稳定生活,开启新的可能性;
8-尤利娅的自恋闹剧:关于新的可能性中的危险信号;
9-鲍勃猫摧毁圣诞节:关于女权主义与男性作者是否在物化女性的争执;
10-第一人称单数:关于某一刻想起过去;
11-乐观:关于放弃以及其代价;
12-一切都到尽头:关于世界在我内心的反馈。
所有的情节和事件全都是围绕着尤利娅展开,她的选择,她的犹疑,她选择后的代价,以及在代价中学会的成长,而这个过程中关于女性、关于个体、关于世界的思考,进一步扩充了故事本身的容量,也是因为这份扩充,我在电影中体验到了诸多极为愉悦的「电影时刻」。
所谓电影时刻:
一些以生活为基础,并明显高于生活,而形成的美好瞬间,我称之为「电影时刻」,这种想法的产生得来于《爱乐之城 La La Land》结尾的重逢。
《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有诸多电影时刻。
在「出轨」章节中,阿克塞尔是一名漫画家,著作等身,在记者会上备受关注,而尤利娅作为他的女友,与其说是感觉到被冷落,不如说是在那样的场合里,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挣扎,她好像从来没有为某一件事而死心塌地,所以她因为「嫉妒」阿克塞尔,而感到孤独。
这样的时刻,陪伴是没有意义的。
她选择了出离,在一个陌生的酒会上,遇到了埃文德。
埃文德曾发誓不再出轨,在面对尤利娅时,他虽然被强烈地吸引,但却一再克制。
尤利娅同样如此。
人性微妙之处就在于,理性与感性的冲突,理性在克制,而感性的欲望在喷薄。
两个人故意互相试探「出轨」的边界,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试探,但就是没有到达最后一步,然后在天亮之后分开。
这样的段落极为动人,它展现的是爱情中的「出神时刻」,是暂时脱离了关系的束缚之后,我突然成为了我,作为一个单一的个体,在欲望的促使下,如何在欲望和道德之间挣扎的瞬间,它尊重了人成为自己,也展现了人的不堪。
这样的段落结束,像做了一场梦,本应醒来一切如初,但埃文德又一次出现了,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
尤利娅像是被彻底打开了,被植入了一种「逃离」然后接近欲望的观念,而后她再去审视男友阿克塞尔,尤其他张口闭口只有艺术时,就只觉得平淡无聊。
于是,梦一样的电影时刻又一次开始了。
在阿克塞尔像往常一样,早起冲咖啡,开启全新的一天时,尤利娅打开灯,那一瞬间时间静止了,她冲出家门,然后一切都静止了,她去找埃文德。
在处于静止的世界里,只有尤利娅,只有埃文德是唯一的动态。
她们亲吻、拥抱,然后循环,不说一句话,静默之中又仿佛早已完成了所有的沟通,但没有做爱。
尤利娅回到家,向阿克塞尔提出了分手。
阿克塞尔如此成熟,询问:「你确定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才试图挽回,因为他知道「她以后一定会后悔」。
可是,对于尤利娅而言,即便是以后会后悔,但体验「后悔」的过程比起后悔,显得更加重要。
我是在这一刻理解了,先前朋友所讲的:人和人之间保持同样的「常识」很重要。
对于阿克塞尔来说,我知道你以后会后悔,我也知道你是在处于清醒状态下提的分手,那么我即便是如此痛苦,但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因为你是独立的个体,你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
因为这种常识,这种个体的成熟,才使得尤利娅在诱惑面前所采取的拒绝措施,显得具有意义,我们是互相尊重的。
人是要互相尊重、成全的,情感也是。
尤利娅终于走向了更新的未来,她的人生确实又往前翻了一页。
同阿克塞尔的成熟不同,埃文德更加年轻、充满活力,他和她一样,没想过要拥有自己的孩子,他仍然对性感的女性抱有幻想,也时不时在「蘑菇」的麻 醉下狂 嗨,他是不稳定的,急剧变化的,同尤利娅是同步的。
尤利娅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当她意识到埃文德仍然关注着性感的前任时,也只是想要确认一点:我是不是你理智选择的,而她却占据着性感的位置?
在得到「我完全无法对你理智」的回答之后,她就正式认同了这段感情,即便是后来发现他嗑 药,也陪他一起。
尤利娅自始至终都是活在当下的,她无暇顾及,也不愿意过多思考未来会怎样,她要强烈的感觉到活着的感觉,所以她也是不稳定的,事情不顺利的时候,她随时可能会离开,也随时可能为她所中意的理由决定留下来。
这种决定,这种性格,在当下的道德语境,必然是荒唐而注定备受抨击的,但是作为一个个体,在每一个瞬息始终为自我而活,始终在寻找新的可能性,始终在自我对抗之中感受世界,保持底线,又有什么问题呢?
我理解,所以在和阿克塞尔分手时,她就意识到她害怕孤独,她需要她的陪伴,而离开他的自己只能像是在冰上踉跄的小鹿斑比,但这也是她必须离开的原因。
这正是她离开他的原因,她就是要到冰雪中去,她要人生拥有不同的可能性。
为自己而活的人,总是在不断寻找新的可能性的人,往往是在一瞬间长大的。 尤利娅尤为如此。
再次见到阿克塞尔是在一段采访中,他作为男性创作者,同主张女性主义的主持人形成了强烈的冲突,两人甚至在直播中互相辩驳。
阿克塞尔还是没变,他总想在对谈,哪怕是争执之中,获得主动权。
但,生命没有留给他多少时间去继续这么做了。
而此时的尤利娅,意识到自己有了埃文德的孩子。
同阿克塞尔见面是在医院。
他变得脆弱、苍白,但是却也仍在试图反抗。
他听老唱片,一些以前没有听过的,但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存在的音乐。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看喜欢的老电影,他觉得自己回不去了。
他说,我认识的世界已经消失了。
我所成长的时代,文化是通过具体的物件来传承的,我一辈子都在收集这些东西,书籍、漫画,然后它们再也无法给我,在二十岁时所拥有的强烈感受,那种「我仍在继续」,「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如此」的状态不见了。
我开始崇拜过去的事物,但现在的我没有未来,没有别的东西了,我只能往回看。
他看到了死 亡。
尤利娅是在这一瞬间,看清了自己的。
「你有你创作的那些漫画,我很希望能有你所拥有的东西,你能画画,并且不用怀疑这是不是你应该去做的事,我真的希望我也能这样」。
如同乔瓦尼-欧祖拉所讲,在死亡面前,在恐惧面前,才有可能充分做自己。
阿克塞尔不需要再隐藏了,他开始变得坦诚,而在坦诚面前,尤利娅也无需有丝毫掩饰。
自我与他人中间的界限在此刻被打破了。
阿克塞尔开始坦诚疾病给身体带来的痛苦,内心对死亡的恐惧,流露出久违的脆弱,才会在尤利娅面前承认:「我从没让你看到你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我是在这一刻读懂了尤利娅当初如此决绝离开的原因,以及她作为一个女性在自我和关系之间的挣扎。
阿克塞尔如此成熟,他因为成熟与尤利娅相识,也因为这种成熟错过了尤利娅。
相遇时,他试探:你比我年轻得多,你还有时间寻找自己,而我已经四十多岁,人生进入新的阶段,你不需要我等你,你需要完全的自由。
尤利娅懂了,男人的矜持,他要你自己做决定,所以她留下来了。
分开时,他不再刻意表现的成熟,但也做不到放下成熟,才会说:「我敢肯定我自己记得一些你自己都忘记了的事,等我走了,所有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会带走」。
他如此「狡猾」,无力抗衡命运,但他怎么能接受被她忘记,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让她记得他:「你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感情,你不用回答我,因为你的人生还很长,但我想让你知道,你是我今生的挚爱,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自由和自我怎么平衡,自我与他人怎么处理,尤利娅始终处于类似选择的漩涡。
在事情不顺利的时候,在自己不能把控的时候,她选择逃避,通过寻找新的可能性,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年轻的时候,这固然是一个解决问题的途径,但是没有人可以永远年轻。
当一件事不能再通过逃避躲开,当一个人不能再通过离开放下,当一段往事刺一样扎进心上,人就会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开始思考「留下」的意义,在挣扎之中寻找可能性,而不是等待新的可能性。
尤利娅是因为阿克塞尔的离开,才窥见到了自身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是她之所以成为她的原因,也是她为之痛苦的根本,是命运在她手心刻下的掌纹。
想起电影开场,阿克塞尔对尤利娅说,「你还有时间寻找自己」,但他却沉默没说完,所对应的应该是,「你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是命运的言辞,无声,但需要你用时间和经历为佐证。
我也是在这一刻强烈地感知到「我正在融化于这部电影」之中,我此刻的困惑,我往前无路,往后深渊的状态,同尤利娅又有什么区别。
你我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可是,我又因此感觉到一种被看到的喜悦,是那种在被恐惧支配的黑夜里,得到温暖怀抱的幸福感,是只属于自己的,与他人无关,像在黑夜中看到黑夜,在光芒中看到另一束光。
我就是只能只愿活在此刻的人,我抵抗着生活在我身上所残留的痕迹,我也因此读懂了艺术作品中未说出口的留白。
我不能既要活得快乐,无忧的快乐,又想要对世界的理解,对人的洞察。
我不能太贪心,我只能做出选择,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直面了死 亡,又重新在身体里复活。
我从思绪中抽离,从电影中起身,重新回到了我自己。
我拉开窗帘,然后发现窗外下雪了。
盛大的美丽铺天盖地。
整个世界被雪覆盖,我要走到这雪中。
2022-02-13
海宁于酒仙桥
I totally get this film. U spend every minute of your life trying to figure out who u are,what's gonna become of u,what kinda way u'd like to live and so on,but it just feels like u're going nowhere. U start to recall how life seemed to be so colorful when u were a kid,and as u grew up u could literally feel that kinda spirit and quality u once owned are slipping away through your fingers.So u begin to try new things,the crazier the better.Well for a second u think u're fine now. But soon all those doubts come back again. Then what? I don't know 'cause I'm in this period,too. I've been doubting myself all along and I see no appropriate future in front of me.Things others take as the routine are simply not for me. But maybe that's how things would go: Before I can realize it I'm in my 30s,towards 40,and when I look back there's nothing.Nothing to tell that I'm something different.And u know what the worst thing is?I may begin to accept it.I may give up. So maybe just like this I walk to the end of the chapter. 中间那段时间静止想起了《环形物语》的一集。 Aksel病床上那个试图牵起嘴角笑一下的小细节直接哭了…满满地悲伤和无奈,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只得作罢。
看完电影实在是太喜欢了,花了一天翻遍了导演Joachim Trier和女主RR男主ADL做的各种访谈,还有一些专业影评人的评价,让这种看完电影之后愉悦舒服liberating but also a bit melancholy的感觉又延长了24小时。Trier真的博闻广记并且口才超好,行走的人形种草机,看完访谈之后收获了一堆想看的电影和书。
各种访谈中导演提及的一些其他reference电影:
还有导演在访谈中提到的哲学和文学
最后是看了这么多访谈和review之后比较喜欢的几篇:
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剧和女性意识的觉醒,生育问题日益成为全球性的社会热点。光是为人母的社会-自我期待与鬼门关走一遭的风险间的残酷冲突,国内(《生门》、《人间世》这样的纪录片)国外(如《女人的碎片》)的影视作品均有关注并引发热烈讨论。在社会福利和平权建设方面一向走在世界前列的北欧国家在这一题材近年来更佳作频出,如丹麦电影《爱在你手心》、《第二次机会》和瑞典电影《宾馆》(“机械姬”艾丽西亚·维坎德饰演一位因提前分娩未能按预期时间剖腹产而抑郁的新手母亲)。
而今年入围戛纳电影节的挪威电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则将生育问题温柔地融合到“生”、“死”、“爱”的永恒讨论之中。作为一部绝对的女性电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不仅斩获戛纳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还是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有力竞争者。
《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女主角朱莉(Julie)是一位典型的北欧女性:在高等教育和社会福利都唾手可得的背景下,她完全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专业、事业、伴侣和人生轨迹。自由是她的首要价值,而这份自由却又带来些许迷茫。随性的她最初学习医学,却因为对人类精神的兴趣远多于对人类躯体的兴趣而半途而废。兜兜转转到30岁时,她在一家书店做店员,业余爱好是摄影。她也尝试写作。她的男友阿克塞尔(Aksel)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画家,已经40多岁的他期待着一个孩子。而这成为了两人矛盾的焦点——
阿克塞尔说不清为何想要孩子,大概是因为他的朋友们都有孩子,而年长朱莉十几岁的他的人生也趋于稳定。而朱莉恰恰相反。朱莉说不清为何不想要孩子,大概是直觉孩子将会阻碍她的自由。朱莉也隐隐感到自己无法自得地融进阿克塞尔的家庭和事业。在阿克塞尔享受鲜花和掌声时,她若无其事地离开,溜进一个婚礼party拿酒喝,假装自己是医生跟年长的阿姨们说母乳哺育会养出精神病的孩子……
也在这个party上,朱莉和素昧平生的男二号艾文德(Eivind)玩了一场假装出轨的游戏:一对分别有爱人的男女在亲密关系的边缘疯狂试探——饮同一杯酒,互相讲出隐藏最深的秘密,互相观察对方小便……并嬉笑着判断“这算/不算出轨”。
艾文德关心气候、环境和生态问题,对人类的存在感到羞耻(这样的关怀和羞耻感在当今北欧年轻人中极为普遍),因而也不想要孩子。终于某天,朱莉离开了阿克塞尔,奔向了艾文德。但新的隔阂也在浮现……
对中国观众而言,北欧女性朱莉提供了一种极具诱惑力的投射,又提出了我们未来或许将面临的问题。如果说东亚女性在层层期(束)待(缚)中的状态是消极、倦怠而无从逃离的话,那么已高度平权的北欧社会里,女性面临的问题是:在对抗性关系隐去后,如何在“我孑然一身存在于世间”这一处境中锚定自己,进而发展出方向、道路和力量。
在《世界上最糟糕的人》里,这个动力性问题集中表现为:当一位女性不再受到来自宗教或礼教传统的显性束缚,也不受到与权力关系相伴的隐性束缚,当她在身体、性、亲密关系和婚姻上都具有绝对自主时,她为何仍怅然若失,时时需要从一个人身边逃到另一个人身边?
这种飘零的、无依无靠的感觉,正是现代社会人类精神世界的写照:人与人的关系可以随时开始,也可以轻易结束。曾经人们以为神圣和庄严的纽带,现在都瓦解了。失去了这些坐标的女性,该如何定义她自己呢?正像影片中最精彩的迷幻蘑菇一节,朱莉感到脚下的土地慢慢坍塌下陷,她终于无立足之地而飘荡。在幻觉中,朱莉看到了自己垂垂老矣的样子:经过哺乳的乳房严重下垂,四肢骨节突出,小腹和臀部的皱纹一层层耷拉成一片片臃肿。
清醒后,恐惧的朱莉披着被子在艾文德的怀抱里寻求慰藉。而这样的慰藉当然也是暂时的——朱莉随后就会发现艾文德完全不像阿克塞尔那般能欣赏她的作品。但显然阿克塞尔也不是一处可以永久停驻的港湾,因为向往自由的朱莉根本不愿停驻于任何一处港湾。
如果不是女主角(现在是戛纳影后了)的表演以一种惊人的天真和坦诚(如她笑着承认自己需要确认自己的性吸引力)感染了观众,这样一个角色恐怕很容易被骂“矫情”和“作”。尽管如此,豆瓣评论区亦有不少人批评其为虚弱的“田园女权”,批评其恃靓行凶,心智停留在儿童水平云云,甚至连女主最终成为摄影师也解读为给画家前男友拍照而“依附”了男权的力量。
这样的争鸣比电影本身还要有趣。因为它反映出的与其说是某种原教旨的文化差异,不如说是与性别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相关的差异:在这个地球上,当一些女性在争取被动的自由时,一些女性已在探索主动的自由。后者可能因为对我们过于陌生而显得荒谬。而这样的探索哪怕看起来矫情、虚弱,如无头苍蝇般无处着力,也依然是珍贵而有其启迪意义的。
何况这样的探索明明是有现实根基的。在社交媒体高度发达的今天,远方早已不是远方,他人的生活同样能在本土激发新的震荡。正如笔者本人的遭遇:
笔者在丹麦居住时的房东是哥本哈根市政府的一位官员。在那年的圣诞节他告诉笔者,年轻时他曾订婚,却终于因为恐惧失去自由而逃婚。彼时彼刻,他的朋友们都和家人庆祝圣诞,他只能和年迈的母亲形影相吊。他由是叹息自己必须为年轻时的选择承担今日的孤独。他又告诉笔者,他的部门有多位专注事业的女下属在步入四十岁后,突然由不婚不育主义开始疯狂想要结婚生子。但结婚生子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在听到这两件事的那一刻,笔者确实震惊了——在高度平权的北欧社会,女性面临的生育选择竟然有这样一个向度。这是二十多岁的笔者不可能想到的。
在那里,生育问题或许不再受经济因素和权力关系的宰制,但生育问题仍和对衰老、死亡、孤独相连,和时间的不可逆转相连——在我们那单行线的生命面前,我们到底有多大程度的自由?而那些自相矛盾、左右横跳、甚至自己打脸的尴尬窘迫,也正是生命的真实样子。
于是,导演约阿希姆·提尔在《奥斯陆,8月31日》和《盲视》后,成功地挖掘出生育问题背后的死亡焦虑。而死亡焦虑也是他作品序列的一贯主题——时光流逝,墨水会流干,画纸会烂,人的肌体会形销骨立(如阿克塞尔患癌症后的样子),艺术家的创造力会干涸。在这个意义上,一切艺术都承载着某种朝向永恒性的寄托(如中国古人所说的“立言”),而这样朝向永恒地凝视反而确证了生命的有限——永恒的不可能性。
于是艺术的尽头也都是不得其解,杳杳指向只能嘶吼着我要活着那一天,正如影片结尾处,阿克塞尔坐在车上向朱莉痛苦诉说,我真的不想流露出脆弱,但我真的痛得无能为力;我不想在作品中被人铭记,不想作为记忆被你铭记,我想活着,我想和你一起生活,happy after。
而朱莉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死生亦大矣。在死亡面前,生的力量就算不是不存在,也是微乎其微。朱莉拼命从阿克塞尔那儿寻求确认(“你将是一个好妈妈”),似乎期待着一个婴儿的降生来挥散死亡的阴影,却在阿克塞尔去世后流产。——文学和影视作品中那种“死亡之后亦有新生”的流行叙事,被本片无情打断。(而可资对比的一个有趣例子是,在《红楼梦》前八十回里,浓墨重彩刻画或轻描淡写带过的死亡远远多于新生,甚至没有新生。)
可以想象,这个孩子的逝去也宣告了朱莉和艾文德“新的篇章”的完结。如果多数婚姻是在孩子的润滑作用下维系的话,那么一个人晃晃悠悠也未尝不好?在影片的结尾,成为摄影师的朱莉发现前男友一个去了天堂,一个已和别的女人生育孩子。但她还是那副天真可爱的神态。
影片终结于朱莉的孑然一身。而孑然一身却未必是孤独。它也许是自给自足。谁说女性的自给自足不是一种美丽的状态呢?
“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如果你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是会如释重负还是如坐针毡?
近来有一部讲述《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电影,戳中了许多影迷的软肋。这部获得戛纳、奥斯卡多项提名的电影,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独特却又触及四方的女性成长图景:女主朱莉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不断自我觉察、渴望实现自我价值的现代女性。但在30岁的年纪,她仍然身处一种庞大的迷茫之中。
影片的序曲,学生时代的女主会把手机锁起来,这个时代太多的信息涌入,有时候她不得不把这些声音切断。短短几分钟,让我们看到了她经过自己的选择、尝试,学习医学、成为摄影师等跨度极大的学业和职业路径。遇见不同的伴侣,但都未等来结果。
影片结束你理解了她对自己的定义——世界上最糟糕的人。30岁的朱莉,在她的生活里遭逢了种种“可能”,遇到了爱、遇到了性、甚至遇到了相知和了解,最终仍旧孑然一身地生活。当然这个时代的女性早已知道,孤独并非是一种损毁。但它所对焦的那些问题仍然是我们共通的困境。
我们究竟是谁?我们到底要过什么样的人生?平庸的大多数,如何去一砖一瓦地搭建自己的个体生活?如同影片所提示的,我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但除了我自己,谁也没有资格这样告诉我。
撰文|走走小姐
看完《世界上最糟糕的人》那个下午,我觉得度过了一段绵长温柔的午后。
娓娓道来的生活际遇,仿佛是一场没有路标的奔跑。看似四处皆为道路,但却不知目的。同时,也堵死了许多失败后的虚妄借口。不能让长大成人后的我们说,假如我当时……就好了。别说没有假如,就算像女主一样试过了种种“假如”,也仍难得到一个确切的圆满。女主拥有做选择的机会、去实践的成本,遇见了一个恋人后还有恋人。她把我们曾想过的尝试都活了一遍,但这不是一个鸡汤励志故事,她最终并未功成名就地成为一个“人物”。
影片结束,我像是在看另一个维度的自我裸奔。觉得喉咙发紧,张了张口既说不出话也流不出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这不就是在说我们每一个充满期待却又无力回天的人生吗?
英国作家朱莉娅·塞缪尔在《生活即变化》中写到:尽管我们想速战速决,但情感与外部事件的同步需要时间,我们无法强迫自己的感情跟搬家货车,或是新工作、新角色、新身份一样齐头并进。从小到大,我们以为生活是向上的旅程,是通往更美好境地的阶梯,每一阶都更上一层。然而现实远比想象更不确定,它有起有落,唯一确定的就是变化。
而我们似乎唯一能做到的即是:接受在这个世界动态地生活。这也是我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因,它没有完美的大结局,就是在讲述真实的成长,探讨了女性的恐惧、焦虑、悲剧、爱欲和生活本质的流动。
朱莉和前任分手时说“我觉得我就像是自己人生的观众,就像是我在自己的人生中出演配角一样。”活不到自己的期待,是大多数人的现实。面对自我是一门艰深的功课,之所以选择“30岁”也大抵是这个原因。处在这样一个退无可退的成年世界门槛,突然赤身裸体地面临周遭无数无法命名的审视。
难道人生至此,就一定要交上婚姻、社会价值反馈的答卷了吗?我不知道,但也似乎正在经历这场无名的考试。现代人的生活,太容易被一种奇异的统一步调所控制。我们的感动和体悟,由四面八方的社交平台集体呈现。追求趋之若鹜的共鸣,缺少“少数和个性”的生长空间。交不上社会答卷的,头上仍有“隐形后进生”的帽子。
但更困难的是,朱莉真正痛苦的深渊在于:内心挣扎尖叫的“自我”并未出生。
每一段尝试后的生活似乎都不是她要的生活,每一个交往着的恋人都无法让她开启另一段人生。她狂妄的、渴求着被看见的“自我”如此虚弱、不堪一击、模糊和破碎。
这是一个人对自己真正的否定。在自由尺度中的探索和游走,也如涉险于一片白雾笼罩的山林。
但自我的匮乏不是朱莉一个人的困境,它是这个时代呈现给我们的难题。在“资本冲动”的笼罩下,无论是社交媒体的热点追踪还是消费内容的同质化倡导,人们关注的内容(精神性的)和生活方式(消费行为)很难为这个世界再贡献个性。
所以当我们从“塑料生活”里想找些本质,询问自己到底需要什么生活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一份特别的、让我们可以抛弃一切、超越一切的情感,我们也很难有决绝的选择。
是生活强烈的随机性,让整个时代的人类开始漂流。女主角身上心里无名的不安,生活选择上的不断尝试,潜在着结束这种漂流的欲望,和茫然无措的失落。犹如身处宽阔海面,想在此留下一点痕迹,却发现不过雨滴一颗。但她想做一块儿磐石,人类的“自我”就是超出生物性和自然性的存在,是文化性和精神性的产物,成为“磐石”的愿望,就是建设生活意义的起步。
这部电影的导演约希姆·提尔是挪威著名导演拉斯·冯·提尔的表亲,他在北欧迷人富足的挪威首都奥斯陆长大。电影中故事的发生地也来自这里,终年温润的温带阔叶林气候,保留着中世纪城市面貌的同时,也是全欧洲最富有、安全、拥有最高生活水准的城市之一。但就是这里,一个代表着诸多文明尺度的地方——仍然令我们窥见了女性在起跑阶段的共通困境。
她有着所有缺陷人格角色在城市生活的核心危机:缺乏父爱的单亲家庭,无处着力的事业,对于性和亲密关系的不安,以及因此被贴上的标签。
女主虽然在尝试书写大胆新潮的女性宣言,但没有一刻是真正自信的。她对父亲的愤怒长久沉寂。她写完的文章羞于发表,被恋人赞美时仍然难于安然承认。她内心的彷惶不安,她对浪漫关系的追求,也在为她制造新的痛苦。
在这里我不得不说,《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在讲述恋爱关系的细腻是非常可贵的。所以电影非常好看,那些浪漫迷人的处理让整部作品无论讲述多么下沉的话题,都仍然是灿烂的。
比如海报上女主奔跑着的笑颜,就是在去见新恋人的路上。有一段美丽的超现实镜头:那是一个清晨,和同居男友如常的一天开始了。她打开一盏灯,一切都静止了。四处的山川、河流、草坪和人群全都存在,从日出到日落。但跑过这几个街区,她要去见心头记挂的新鲜爱侣。两人交谈、缠绵、拥吻,那一切美好的事物虽然存在,但都比不过她此刻正在进行着的“美好”——fall in love。
而回到现实中的现实,和同居男友爱情的灯盏熄灭了。她选择分开,她要继续新的关系,虽然最后仍旧在重复和增添着新的痛苦。两段展开描述的恋情最核心的关系矛盾在于“生育”。一个平权意识“应该较为成熟的地方”,“生育”依然影响着在这里生活的女性,该如何选择和她的伴侣继续后面的人生。
她也曾尝试过跟随男友去参加家庭聚会,和那些以“家庭”为单位的朋友们度过了孩子奔跑、大人尖叫的周末。在那浓缩的家庭体验中,无数婚姻世界的裂缝扑面而来。女主也和当时的男友不断地争论,男友会说着“很多人自己还没活明白就有孩子了”,一边仍不放弃说服她“我已经四十岁了,你比我小许多,我不能再等了。”
尽管男主是一个功成名就的漫画家,会和女友进行深入的交谈,似乎欣赏她的表达赞美她的文章。他依然以一种“软压力”的方式在说服自己的伴侣帮助自己完成为人父母的心愿,即使这不是对方此刻的心愿。
当然,女主不是受害者或者值得同情的弱小女孩,她是一个受过教育、拥有选择能力的都市女性。但同时她依然对自己的困境毫无办法。以至于当意外怀孕来临,她也面临着时刻动荡不安的心。这部电影很珍贵的地方在于:它真的在以女性作为感受中心去讨论女性遇见的问题。最后,当孩子又意外离开时,她悲喜交集的表情里也有松了一口气的安然。
梁永安教授在解读《小妇人》时说:“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生命的打开,内部世界的多元化,一个人有更多的价值和更广阔的选择性。经历了城市化、中产化,经历了丰富的社会变迁,个体积累了大量的差异性。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女性对这个世界更有一种蓬勃的要求,反叛精神更为强烈。”女性在各种社会文明化之中,在发展、失序和建立新的脉络的过程里,开始迸发更丰富的诉求。片中的朱莉处在女性成熟度最好的30岁年纪,但为什么身处如此良好的社会环境,接受如此良好的现代教育,她仍在这个年纪处于呈现出自毁式的迷茫呢?而朱莉的状态甚至是世界女性共同面临的问题:她在生育和婚姻问题上的被动、她对身份建设的自卑、她在面对自我社会价值上的迷乱。
但情况正在发生变化。去年有一部90后女导演的电影《爱情神话》,就以非常轻巧的方式在探讨女性的欲望和诉求。一个幽默的桥段是,前妻一脸认真地说出“我只不过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在调侃和嬉笑里,释放了性别平权的巨大信号。
在中国文化语境里,这部电影中的三位女性都全权以自己的感受和需求作为中心,颠覆了老白(片中男主)的种种预期。是近年来中国作品中,呈现女性自主性、自由度最宽适的作品。这和《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在女性行为上存在一种共性:从男性的眼光、逻辑、要求和期待中,跑了出来。
但跑出来之后呢?
离开传统社会,农业社会的那些规则体系之后,我们新的人、新的女性,在前往新的环境下继续往前生活的时候,一定会有新的命题出现,也是朱莉正在面临的:我们需要什么样的观念,需要什么样的生命追求,去构建比较幸福的“个体生活”。
但跑,是前提。不论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还是《爱情神话》,或者《致命女人》到国内不断出现的《爱很美味》《我们的婚姻》等,都无一不在呈现着越来越强烈的女性主体性,先让“自我”离开此前的束缚,是全球女性进行中的动作。
“三八妇女节”时,日本女性主义先驱森崎和江女士说过的话又被大家纷纷转发:我们要退回扣在女性头上的种种称呼,回到无名。因为实在有太多的名字,母亲、妻子、主妇、妇人、姑娘、处女……但我们,就是我们自己。
“第一人称单数”,也是这部电影接近尾声的章节标题。
前任患了癌症离开,朱莉也又结束了一段恋情,她一如我们初见她时一样,好像又回到了一个人的自由迷雾之中。但终究还是不一样了,走到过“一切的尽头”,陪伴过昔日的恋人永别。她坐在海边,看着朝阳一点点升起来,阳光洒在她的脸庞,生活如此,都会心碎。她携带着这些过往,继续着三十岁以后的人生。
作家史铁生曾经写过一段对人生精妙的总结:人间这出戏剧是只杀不死的九头鸟,一代代角色隐退,又一代代角色登台,仍然七情六欲,仍然悲欢离合,仍然是探索而至神秘、欲知而终于知不知。
所以坐在海边听闻噩耗的朱莉,虽然流泪但并无更多感伤。因为你知道她会坐起来,还有后面的故事发生。我说电影很温润,是因为如朱莉般的女孩可能都经历过几段感情、人生里开始过不同的序章,有过不确定的放弃和继续着不确定的以后。在探索、寻觅、兜兜转转的过程里,开始接近那个藏匿的“自己”。
到了这里,电影超脱了关于性别的束缚。它开始讨论的是任何对成长有渴求的人:我们面临的不过是为这个“自我”重建坐标系。
它像陪伴着女主和无数潜藏在这样人生档口的年轻人一起,剥去一层恐惧和焦灼的外衣,让温柔和耐力展露出来。好像不必在面对海量涌入的信息而不知所措,大多数的社会比量开始失效。
女性的成长往往是从向内寻找开始的,她不再去渴求新一段的关系,新一份的职业,而开始选择在自己的遭遇中不断前行。所以在片中后记,看到她举起相机从容地引导着生涩的女演员。她能够为其他的女性提供信任的力量了,这时候电影所触达的连接如此敏锐,不只是在奥斯陆而是和世界上各处的女性一起犹疑、绝望、在平庸和想象中反复横跳。
我常用平庸生活将自己包裹,但每时每刻,作为自己人生的观众,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只能是我,对自己下这样的定义——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我拒绝成为被审判者。这个片名,妙就妙在它既是一种反馈也是一种自言。但除了“第一人称”的我,谁也没有资格告诉我。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走走小姐;编辑:走走;校对:赵琳。题图来自电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剧照。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明年的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提名短名单终于在近期公布,横扫欧美各大颁奖台的《驾驶我的车》,普遍被外界视为今年最有可能摘得此项殊荣。
不过除它以外,另一部戛纳系的作品也非常有意思,它就是来自挪威的《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导演约阿希姆·提尔(《奥斯陆,8月31日》)对观众而言也许比较陌生,但他的电影却在圈内小有名气。
今年的这部《世界上最糟糕的人》,讲的不是一个人的遭遇,讲的是当代年轻人普遍面临的问题。
女主Julie,一个原本在医学院攻读学位的高材生,因不满整天做手术带来的枯燥乏味,决定探索人的内心世界。为此,她更换了专业,攻读起感兴趣的心理学。
可过了没多长时间,她发现自己对心理学也丧失了兴趣。比起对内心的探究,自己果然只是个视觉动物,于是,Julie再次退出,选择用学生贷款购买了专业设备,打算今后以拍照谋生。
专业变了一次又一次,男友换了一个又一个,aksel的出现让她暂时拥有了一段还算稳定的关系。不过很快,Julie又觉得不对劲了。
比起事业有成的Aksel,只是一个学生、靠在书店打工拿着微薄薪资的她什么都没有。看着男友在发布会现场接受鲜花掌声和书迷的崇拜,Julie很郁闷。
不堪忍受如此落差的Julie借故早早离开,返家途中,她看到了一个正在举办新婚庆典的party,打算潜入其中排解此前的低落情绪。
派对上,Julie结识了另一个男子Eivind。
虽然只是一次偶然邂逅,但两个人都发现彼此相当来电,甚至已经有了擦枪走火的前兆。
影片采用章回体叙述,来到两人邂逅的这一章,标题起名“出轨”,但这种出轨并不来自肉体层面。尽管两人管住了下半身,颇具暧昧的互动,却将他们的真实想法传递给了对方。
果然,这次经历并没有让Julie忘掉Eivind,以至于影片必须要用一个时间凝固的超现实段落,来表现Julie”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骚动心理。
至此,“全世界最糟糕的人”指代的是谁已经了无悬念,没错,那个人就是喜欢反复无常的Julie。
导演毫不留情地将矛头指向Julie,并用生动和极富真实感的生活琐碎,为观众还原了那些一直打着“自由”旗号,却始终无法让生活走向正轨的一类人。
讽刺的是,不光他这么讲,Julie自己也深有体会。
或许这样的批评有些不留情面,甚至有些冒犯,但就像刚才所讲,它的确反映了当代青年所面临的的问题——
脑子想的永远比实际做的丰富。
可问题是,究竟有多少人愿意花时间去深耕,并等待自己的付出开花结果?Julie大部分时间是不知道的,她总是习惯用“不知道”来回答男友提出的现实问题。
Julie和Aksel巨大的年龄差难免会被人抨击为不切实际,但在这个“爱最大”已成为共识的年代,年纪已经无法成为判断情侣关系的标准,更何况,他们的磨合可比大多数人来得幸运,除了没小孩,这段关系大部分时间是完美的。
导致Julie不停尝鲜的原因,影片提供了一个切口供观众解读。
单亲家庭成长过来的julie和生父一直见少离多。难得的生日聚会,对方也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参加。
Julie看到了父亲再婚家庭的现状,知道他在撒谎但并未戳穿,从小到大的父爱缺失,一定程度上的确给了她不安全感,为此,她必须付出比常人更多的时间来获得稳定。
所以当Aksel询问她是否要造人时,Julie才会愤怒地拒绝,她不希望依靠他人意志存活,这样没有存在感。但将锅甩给男方的强势和操纵,其实也只是她用来逃避现实的借口。
事实上,对于人生接下来该怎么走,Julie基本是一团浆糊。
这并不是她的错,因为她的阅历注定了她必须经历更多才能看清未来,所以影片中,她才会不停更换跑道,继而陷入下一轮迷茫的循环。
相比之下,男友Aksel就理性很多。
他知道和Julie之间的关系需要面临巨大的压力,但既然选择了,也会果断向前,一步步规划属于两人的未来——尽管这对喜欢变化的Julie而言有点亦步亦趋,甚至呆板。
如此截然不同的人生观,根源来自于他们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
和Julie分手后,Aksel因绝症进入人生的最后阶段。探病期间,两人展开过一次别有深意的对话。
Aksel告诉Julie,自己所处的年代网络不够发达,那是一个需要靠双手去发掘周边事物的年代,以唱片和书籍为例,所有的文化符号都是具体和可被亲手感知的。
新生代则不同了,一出生就被信息覆盖的他们面临着诸多选择,一切都能通过快捷方式得到满足,但认真体验一件事物的乐趣,亦随着海量信息的冲刷荡然无存。
Julie身上的缺点就是这个时代负面的集中体现,经由数字信息喂养起来的他们看似什么都懂一点,但能系统了解事物全貌的人已经不多。过于分散的精力让他们很难专注于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什么都很有趣,但很快又会随着下一个新事物的出现变得索然无味。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当代青年看似活得潇洒自由,但未必比老一代人更通透。
看看Julie随后和Eivind不断恶化的关系,再看看她所处的舆论环境,一切都在表明:我们的生活并不因为便利变得多元,反而因为过分便利而拉低了人类智思,变得越发激进和趋同。
新鲜劲头一过,Julie很快意识到新任男友不过是一个咖啡厅的杂工,而她要的不止新鲜那么简单,所以她只能又一次提出分手,不管对方是不是对的人——就和当初的Aksel如出一辙。
网络大数据带来的阵营分化,让人已经无法再心平气和地看待不同观点,有的只是非黑即白的标签化和恶毒的攻击。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找准前进方向,何止Julie,身处其间的你我皆会迷茫。
好在人是一种非常有弹性的动物,我们能从不断的错误中摸索出适合自己的路。糟糕的不是我们所处的时代,糟糕的是我们看清了问题本质,却仍旧无动于衷。
撰文 | Zed
策划 | 轻年力量
给本片五颗星,是因为评价一部电影不仅仅是靠当时的观看体验,还有它所能带来的讨论的丰富度。从女性、生育等角度都有很多篇优秀的影评,但我今天想写的是关于人生的不确定性。也许是整部电影围绕着所有人的最核心的主题,这也是我一直很喜欢的一个议题。 人们都喜欢读有明确价值观的书,看有明确价值站位的电影,试图从ta人的经验中总结归纳出一套适用于自己的万能的人生公式。 可这部电影一直在提出问题,却从来没有解决问题,甚至我看不出编剧对女主的两任男朋友的选择是否有倾向性,似乎是一部在随机漫步的电影。 有一个评论说"电影在神性和无聊之间反复横跳” 面对不确定性,这好像就是人类面临的困境。 即使明知是一定会后悔的选择,有些人还是会走向这条道路。然后有大概率在之后某个时刻感受到后悔,因为这个社会看似给你无数的选择,但脚下走着的只有这一条路。 但是选择的瞬间总带有一种神性,这是人类的自由选择,在趋利避害的大前提下,我用自由的意志去做出了一个违反生物界本能的选择。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只是进行了一次普普通通的类似抛色子似的随机选择,我看似自由的选择其实也只不过是被命运的某一个瞬间击中,被动地做出了随机选择。 辅佐这一观点的是片里女主和漫画家男朋友的一段关于是否要孩子的对话,女主表明她也喜欢孩子只不过不能是现在,漫画家说“你到底在等什么?”女主说她不知道,她说漫画家总是希望她能够用言语明确描述和分析她自己一切的模糊的感受,然后归因到某件事上。也许这也是为什么男漫画家喜欢弗洛伊德的学说,似乎所有之后的人生问题都可以归因到原生家庭,归因到和父母的关系,这样子我们人生的难题又减少了不少。可是我们知道,即使给自己的困境找到了原因,但我们作为人类面临的困境并不会因此减少一分。 说回女主在等待什么,说回人类面对不确定性的选择到底是人类作为独一无二的生物的自由意志的体现还是作为一根芦苇一样脆弱的生物的被动的随机选择呢?
在我看来,我们等待的也许是命运的某一个看似充满神性的时刻给了我们做出随机选择的勇气。
然而衰老和死亡是人之终点,女主吃了蘑菇后看到的是自己衰老下垂的身体,和剧本里前男友最终得了癌症的安排,都在让我们不得不直视自己的每一个选择,人生里除了出生以外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衰老和死亡。 “在我们单行线的人生里,我们到底拥有多大程度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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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是短暂的需要别人,来度过自己无序的人生。
相比全世界无数在为饭钱房租和助学贷款发愁的同龄人 北欧青年看似普世的焦虑其实更像是一种衣食无忧保护伞下的选择障碍 是选择从医还是摄影 是选择丁克还是生儿育女 因为每一条路都完全开放 所以反而迷茫
太适合我们这种自称反矫达人的矫情逼了,也可看作是自我意识强烈的矛盾体通过他者映射不断自反的修行之旅。读心术、魅惑术、时间操纵、幻影移行,用超能力放大爱情中最甜蜜和痛苦的瞬间,如拆毛衣般一点点收回纤细的情感火苗,积极的或消极的,彼此交叉缠绕,团作巨型的毛线球藏入历史的抽屉。奥斯陆的清冷与迷醉为这个寻常故事提供了最美的舞台,约阿希姆·提尔应该意识到,他的创作原动力来自于他的乡愁。
突然觉得,哪怕是在平权最好的北欧,三十岁女性的困惑依然是选哪个伴侣和要不要小孩,就挺让人丧气的。
在神作和无聊之间反复横跳。焦虑、不确定,可能是我们一代人的主题。
用爱情喜剧的外壳拍了一部反爱情喜剧的电影,设置在85/90后这充满了不确定和焦虑的一代人身上,时代更迭印记给故事增添了当下的现实意义。而提尔充满活力又细腻的叙述方式也让整部片情感充沛,好看动人(分手戏看一次泪目一次),同时也再次是一部出色的城市电影。两位主演的表演太棒啦,ADL就不用说了,女主是从哪儿挖出来的宝藏?|二刷3.5->4
真实到有点残忍,这是一部不适合情侣共赏的爱情片,因为它对焦的是爱情中善变的“自我”以及几乎难以消除的悖谬性——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独特的,都认为“即使没有完美人生,也应寻找完整的自我”,都认为人生应该越来越好一直向上,但其实并不是,并不会。“自我”是现代社会免费派发的新式致幻剂,效果卓群,人人有份。
导演这次在氛围的营造上非常强悍,像女主角的这样形象,在我们身边可能随处可见,这样的形象不局限于女性,男性也大有人在,你甚至觉得这部电影就是豆瓣文青的群体画像。如果把这样的人设搬到男性身上,这个故事的观感就另当别论了,但在后me too时代这样的大环境里,这样的女性形象是一种潮流,抛开男权或者女权的眼光,但看这样的人物,真实到血淋淋了,她身上的焦虑是很多80后90后正在面临的焦虑,全世界可能都一样,不过是想追求自我罢了。
平庸却自命不凡、挑衅而不能收场、做梦但无法行动,如果这样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话,这个指控未免有点儿严重了。非常爱开灯后世界静止那一段,美好的恋爱总是写花、写城市、写天气和光,但全世界都不存在。有希望拿影后。
北欧女人太自在、自由了,足够安全下,可以选择,可以放弃,可以后悔。片中倾向比较明显,生育权是女性独有的,男性只有请求权。
为后记追加一星,人间真实。男人都是薛定谔式的丁克,只有女人说丁克才是真正坚决的丁克,孩子意外流掉了比起悲伤可能更多的是松口气。不同的人生阶段想要的不同,30岁不想结婚生子,想感受更多激情,想被尊重被听见;40岁感受够了身体交流,想要更多经济上的富裕,精神上的共鸣,和真正懂自己的人对话…这都是没有错的人生。可以在不同的阶段,遇见不同的人体验不同的人生是非常棒的,而不是在差不多的年纪被社会被伴侣被家庭绑架去选择“别人”的人生。后记看到当时如果没有流产的“另一种选择”也算是圆满了。最羡慕的是女主不需要主动,就有更好的选择…感情进入倦怠期了就有艳遇,恪守不出轨原则新对象会主动靠近,意外怀孕了苦恼该怎么办,孩子自己留掉了,怀念ex懂自己,ex主动输出“你是一生挚爱”…是我这种高敏感被动人格眼红的人生
很神奇,自我意识过剩,同时又自我意识缺失。
#TIFF 2021#总是想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等想清楚了却又错过徒留遗憾,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常见的人。
女主的感情线只是bgm,导演要讽刺和批判的是这种30岁左右摇摆不定的nominal feminism。女主表面上是女权作家,实际上只会在吃蘑菇后才会对父权做出反抗;表面上不出轨却实际上已经另有所属;表面上嚷嚷着不要娃实际上最后自己才意识到孩子是维系感情的木桩。一部名义/虚弱女权的打脸片,和爱情无关。
我们只是短暂的需要别人,度过自己无序的人生
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我从未坚持一个爱好,我没办法维持一段感情,我会为了捍卫我的人生信条而冒犯他人,我伤害我深爱的人们,我怀疑自己是否能成为一个好的母亲,我没有勇气去见他的最后一面,我无时不刻没有在向往自由,我自私地爱着我自己,我讨厌改变,我认为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我从未认识我自己。
不想让任何【其他人】进入生活。孩子也是其他人,有时想要有时不想,像对社交的态度。但不想社交了就宅,不想做父母了却不能不做。想玩,想你关心,想着想着就想规规矩矩【出轨】。用烟接“又纯又欲”(这个恶心的词)的吻。就像【Me too时代的口交】也是矛盾自我的喻体。怀疑一切,只坚定反抗【我们自己的家庭】。总能准确抓住【坏时机】,我们想在爱情里变得更好,却总因爱情展露最糟糕的面相。跋涉过【芬马克高地】,寻找自己的少数族裔血统,在这时代,确证少数性是最重要的事。情难自禁就会翻开【新篇章】,理智地选择不理智,确定地拥抱不确定,抽出卫生棉条用经血涂抹【Julie的自恋闹剧】。分歧不足以让【鲍勃猫摧毁圣诞节】,恋旧却能够。就这样最终活成【第一人称单数】。面对爱与死,人能做的只有【乐观】。【一切都到尽头】,一切未完待续。
非常轻盈。所谓“寻找自我”的真相其实很多人都无法面对,那就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自我。那个所谓的自我是一种幻觉与愿望,寻找了半天最后发现“自我”就是一片空白,一团烟雾,一汪连自己都不想看见的泥淖。那些令自己变得独一无二的才华根本不存在,它只存在于那些你从书上,新闻上和电影里看见的那些人身上,你误以为自己也有那一切,只是尚未发掘出来。不不不,一片沙漠挖到底也没用水源。这很残忍但很真实。所以首鼠两端,所以惴惴不安,看了这个又要那个,以为这是年轻,但不过是脆弱。很多人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要创造一些什么的人,超越凡俗生活的人,但其实什么也创造不了,凡俗对他们而言已经需要垫脚去够。这样的人在身边太多太多。当然,这电影里没有批判,甚至也不想呈现这一切真相,只是追踪一种成长轨迹。倒也挺有趣。
the pains of being basic in Europe
疫情严控,出不了门,正好在家看片。93个国家报名奥斯卡国际电影竞赛,现在选出了15部的入围大名单,花色多样,竟然还有不丹的作品。其中我已经看过6部了,除了日本的《驾驶我的车》外,这部挪威电影可以说是我看得很舒服、引起的思索最多的影片。女主朱莉真是一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啊!三十岁了还在随心所欲地唯自己的“欲望、直觉、爱好”生活着,不停地更换着男友;专业也从医转向心理学,最后做起了剧照摄影师。这实在是今天物质富裕、网络通透时代的许多大龄单身青年的真实写照。女权意识、自我中心,唯独还没有认识到在人生中,更重要的“责任和付出”的意义。全片加上序幕和尾声,十四个小段落的剧作结构,编导处理得细腻、生动;男女主演真挚、投入。这位北欧的中年导演未来可期!